作者:潘晨婧(中國人民大學(xué)國際文化交流學(xué)院副教授)
漢字游戲是民俗的常見形式之一,它不是只見于日常生活中對個體漢字的把玩,在文字組合的文學(xué)作品中也有別出心裁的文字游樂現(xiàn)象,甚至因文字游樂而形成了特殊的文學(xué)樣式。其中的特殊文字使用,不僅能表達思想、傳遞情感等,還能使人獲得身心愉悅。比如,漢語中的字聯(lián)、字謎、回文詩、離合詩等,都是中國特有的與漢字游戲相關(guān)的文學(xué)形式,散發(fā)著中華文化的芳香。文學(xué)形式的漢字游戲?qū)嶋H上是對漢字的字形、字音、字義、字量、字序等屬性的巧妙應(yīng)用。
字形變換
文學(xué)性漢字游戲常常利用漢字的字形屬性,包括字形拆合、結(jié)構(gòu)變化、形似字、添筆減筆等進行創(chuàng)作。拆字法是對聯(lián)、詩歌、燈謎等文學(xué)形式中最常用的手段之一。例如,“石皮破仍堅,古木枯不死”“閑種門中木,思耕心上田”“一明分日月,五岳各丘山”等對聯(lián)。還有同旁字聯(lián)如“騏驥騰驤駑駘馳騁,鐵銅镕鑄鐘鐸鏗鏘”,上聯(lián)用字都含“馬”字旁,下聯(lián)用字都含“金”字旁。
詩歌中的離合詩、聯(lián)邊詩等也利用了漢字“形”的特點。南北朝謝靈運的《作離合詩》:“古人怨信次,十日眇未央。加我懷繾綣,口脈情亦傷。劇哉歸游客,處子忽相忘。”詩中離“古”之“口”、“加”之“力”、“劇”之“刂”,再將“口”“力”“刂”重新組合為“別”字。聯(lián)邊詩是用偏旁部首相同的字寫成的詩。如宋代黃庭堅的《戲題》:“逍遙近道邊,憩息慰憊懣。晴暉時晦明,謔語諧讜論。草萊荒蒙蘢,室屋壅塵坌。僮仆侍偪側(cè),涇渭清濁混。”每句用相同偏旁部首的字連綴成句,妙趣橫生。
燈謎的常用手法也著眼于字形結(jié)構(gòu),通過別解、假借、離合、增損、用典等隱寓謎底。如蠅頭格燈謎,就是將謎底的首字上下分成兩個字。例如,俚詞鄙語皆詩句(打一四字句),謎底為“斐然成章”。第一個字“斐”上下分成“非”與“文”兩字,意為非文言然而成詩章。這類漢字游戲具有非常獨特的語言文化內(nèi)涵,文學(xué)性和趣味性共舉,知識性與藝術(shù)性并重。
字音妙趣
漢字的字音屬性包括同音、諧音、押韻、多音、嵌音、逆序音等,變換字音形式可以增加作品的文學(xué)性。如著名的對聯(lián)“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,浮云長長長長長長長消”,此聯(lián)的字面意思是,海水漲潮,有時漲潮,有時落潮。天上的浮云增長,有時增長,有時消失。隱含義為:人生就像潮水、浮云,起起浮浮,變幻莫測,要珍惜時間,珍惜生命。這副對聯(lián)由于使用了多音字,有很多種不同的讀法:(1)海水潮,朝朝潮,朝朝潮落;浮云漲,長長漲,長長漲消。(2)海水朝潮,朝朝潮,朝朝落;浮云長漲,長長漲,長長消。(3)海水潮,朝潮,朝潮,朝朝落;浮云漲,長漲,長漲,長長消。(4)海水潮!潮!潮!潮!朝潮朝落;浮云漲!漲!漲!漲!長漲長消。
“朝”讀為朝夕的“朝”和潮水的“潮”是同字異音,還有利用異字同音的。例如,唐伯虎與李調(diào)元互對“畫上荷花和尚畫,書臨漢書翰林書”。再如詩句“因荷而得藕,有杏不須梅”諧音“因何而得偶,有幸不須媒”,可謂一語雙關(guān)。“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晴卻有晴。”其中,“晴”與“情”諧音更為大家所熟知。歇后語、燈謎、酒令中也常??梢娺@種諧音游戲。具體的諧音方式還可以分為雙聲扣字類、同音合扣類、音意合扣類、離合提音類、通韻諧扣類、反切拼音類,等等。由于音節(jié)數(shù)量的限制,漢語中有大量的同音字、多音字,這為文學(xué)作品利用漢字的讀音屬性創(chuàng)制漢字游戲提供了巨大空間。
字義多解
字義屬性包括一字多義、多字同(近)義、隱含意義等,最常見的是利用一字多義造成雙關(guān)。例如,廣為流傳的理發(fā)店對聯(lián):“雖云毫末技藝,卻是頂上功夫。”毫末,既指這種技藝之小,又指發(fā)梢;頂上,既指功夫最佳,又指頭頂。整副對聯(lián)不見“理發(fā)”二字,卻緊扣理發(fā)之事。
同義字在漢語中大量存在,相同的事物用不同的詞語表達,是詩文通行的做法,既突出辭藻豐富,又顯得文采飛揚。例如,“月亮”在文學(xué)作品中有多種表達方式:飛鏡、天鏡、月華、月輪、月桂、玉弓、玉團、玉鉤、玉盤、玉鑒、團欒、冰輪等,大多屬于比喻。謎語更是充分利用了字的多義性制作謎面和謎底。例如,謎面為“彩排”(打一國家名),謎底為“以色列”,就是利用“彩”可解為“不同顏色”,而“彩”“色”近義。再如,“中國見聞”(打一電視劇名),謎底為《玉觀音》,也是利用“見”與“觀”的意義相近、“聞”與“音”的意義相關(guān)創(chuàng)作的。
字量變化
字量指字的數(shù)量,字量變化包括一定范圍內(nèi)同字的重復(fù)和異字的多少。例如,“復(fù)字詩”是在每句詩中重復(fù)嵌用同一個字,位置不限,可復(fù)用多次。最早的復(fù)字詩是陶淵明的《止酒》,前四句為“居止次城邑,逍遙自閑止。坐止高蔭下,步止蓽門里。”每句包含一個“止”字。“寶塔詩”則通過調(diào)節(jié)字量多少而形成,通常一個字開頭,接下來每句或每兩句遞增一個字,尾句如為七個字,整首詩完成后就如同一座七層寶塔。細分下去還有單寶塔詩、雙寶塔詩以及變形寶塔詩,等等。如唐代白居易的《一七令·詩》為雙寶塔詩:
詩。
綺美,瑰奇。
明月夜,落花時。
能助歡笑,亦傷別離。
調(diào)清金石怨,吟苦鬼神悲。
天下只應(yīng)我愛,世間唯有君知。
自從都尉別蘇句,便到司空送白辭。
字量也可以表現(xiàn)為數(shù)字的量值。文學(xué)作品中的數(shù)字可以不直接出現(xiàn),而由字形拆解來表示,從而帶有了游戲性質(zhì)。例如,宋代女詞人朱淑真所作的《斷腸謎》(節(jié)選):“下樓來,金錢卜落;問蒼天,人在何方?恨王孫,一直去了;詈冤家,言去難留。”其中,“下”字落“卜”即是“一”;“天”字不見了“人”即是“二”;“王”字去掉一豎即是“三”;“詈”字去了“言”即是“四”。這首詞的每一句都是謎面,謎底依次為一到十的十個數(shù)字,隨著數(shù)字量值的增加,詩人的哀怨與控訴之情漸次加強,不禁令人嘆服作者的才情,也嘆息其悲涼的命運。
字序順逆
字序是漢字排列的順序,一般用于字書的編纂,有音序法、部首法、四角號碼法等,但在文學(xué)作品中巧用字序,卻能收到排序之外的游戲效果。因為漢語沒有嚴(yán)格意義的形態(tài)限制,所以漢字的字序排列與意義可以形成不同的組合,從而產(chǎn)生不同的意境。字序游戲主要有回文詩、頂針詩、藏頭詩、隔行詩等。以“回文詩”為例,有通體回文詩,指一首詩從末字倒讀,能成一首新詩。它是回文詩中最基本的形式。如南朝梁元帝《后園作回文詩》:(正讀)斜峰繞徑曲,聳石帶山連?;ㄢ欧鲬蝤B,樹密隱鳴蟬。(倒讀)蟬鳴隱密樹,鳥戲拂馀花。連山帶石聳,曲徑繞峰斜。宋代李禺的《兩相思》回文詩,屬于七言律詩。此詩構(gòu)思巧妙,正讀為思妻詩,倒讀為思夫詩。除首尾倒序的通體回文詩外,還有疊字回文、圖形化回文等形式。
再如“頂針詩”,也名聯(lián)珠詩,是用前一句結(jié)尾的一字或幾字,做后一句的起頭,使前后兩句頭尾蟬聯(lián)。例如,唐李白的《白云歌·送劉十六歸山》:“楚山秦山皆白云,白云處處長隨君。長隨君,君入楚山里,云亦隨君渡湘水。湘水上,女蘿衣,白云堪臥君早歸。”其中,“白云”“長隨君”“君”“湘水”都在前后句重復(fù)相接,尾句的開頭“白云”實際上也是遠頂首句末尾的“白云”。全詩以“白云”起,以“白云”收,中間多次頂針連接,具有民歌復(fù)沓歌詠的韻味,表達了詩人自由脫俗的隱者品格和對高潔人格的贊賞,語意連貫,頗有趣味。
總之,以漢字游戲為基礎(chǔ)的文學(xué)形式充分利用漢字的屬性特點,包括形、音、義、量、序等,變化無窮,既是一種生活情趣,也能充分發(fā)散人的思維,還蘊含美好寓意,寄托作者的人文情懷。這是漢字文化賦予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財富,值得更加深入地挖掘和保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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